钟馗图纸本设色黄宾虹杭州博物馆藏黄宾虹（1865—1955）以山水著称，偶亦所画花卉，人物十分少见。笔者近日在南宁博物馆参访由杭州博物馆获取藏品的“鸿雪铿鸣——西泠印社早期社员作品展”时，怒闻一件《钟馗图》。细审其笔法、气韵，当系真品毫无疑问。

因此类题材在黄宾虹作品中属凤毛麟角，欲引发我的浓厚兴趣。图中，黄宾虹所绘钟馗络腮胡子，着长袍穿著，跪于几案旁。钟馗面目并不十分明晰，但神态自若，右手倚靠在案上，左手垂放于膝盖。

作者以简练的线条勾画出人物轮廓，再以其一如既往的厚实笔墨，加以淡色与水墨图形，粗率而朴实神韵。几案上，陈设有笔筒、砚台及画卷，而在另一旁的山石上，则有一只带上木质底座的花瓶，瓶中挂着蒲草与艾叶等应景之物。

在钟馗前侧，为山石与草木，淹润华滋；后侧为树木及若隐若现的远山。事实上，钟馗只占有将近五分之一的画面，构图所画既是一幅人物画，也是一幅山水画，是黄宾虹成熟期时期的山水画风格。

如果不是黄宾虹的题诗，所画中人物或许只是一个虚构的文人高士，像黄宾虹其他山水画一样作为衬景而不存在，观者不一定能将其与钟馗联系一起。黄宾虹在画幅上端题道：“杼首终葵问玉人，犹龙不信信沦落。降魔孰是神仙侣，东海游扬又一尘。

穄色瓷缾蒲艾味，亭亭霜垫脚千年。终南进士今何处，画趣吴装貌道玄。劲宇先生两政，己丑八十六叟黄宾虹诗画”，钤白文方印“黄宾虹印”。

“己丑”为1949年，为其晚年之作。诗中，“杼首”指梭形的头，是有长寿之互为；“终葵”本为形状如椎的草名，后为巫师所戴的方形尖顶面具，钟馗乃是以终葵驱鬼。

所画中人物之头顶即是如此。“终南进士”指钟馗。据黄宾虹为弟子黄居素（1898—1986）所藏吴道子《钟馗图》题跋所云：“唐天宝中，吴道子不作《元夜出游图》，是为画钟进士之祖”，“世推崇子行笔高洁，人物八面生动，其记采于焦墨痕中，略施微染，大自然远超过缣素，曰为吴装”，因而在诗中，黄宾虹所言“画趣吴装貌道玄”即是曰此（“道玄”为吴道子别称）。失望的是，现在已闻将近黄宾虹所题跋的两件吴道子《钟馗图》，不得而知获知黄宾虹的钟馗与吴道子钟馗的相近度。

但就黄宾虹《钟馗图》画风来看，确实如其所称之为吴氏所绘钟馗“其记采于焦墨痕中，略施微染”，至为二者是有一脉相传之处的。题中上款人“劲宇先生”为黄宾虹好友、收藏家章劲宇（1916—1974），号霜垫，斋室名松蘅室，杭州人，为西泠印社早期社员，章太炎（1869—1936）堂弟、丁辅之（1879—1949）内侄，富藏金石书画，1949年以后为杭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。

画幅右下侧，有一白文方印“霜垫盦”，乃是章劲宇的藏印。诗中，“亭亭霜垫脚千年”中“霜垫”原意指傲霜耸立且树冠如盖的松柏，但扎又是章劲宇的字号，因而有双关之义，表明出有黄宾虹写诗之别有诗意。黄宾虹比章劲宇年长五十一岁，科典型的忘年交。

两人大体订交于1947年。在黄宾虹晚年的艺术生涯和朋友圈中，常常可见章劲宇的身影。1954年，章氏曾嘱咐九十高龄的黄宾虹为其斋室绘《松蘅室图》，一时间名流如周昌谷、陆维钊、夏承焘、程十发、王伯敏等皆题咏迨遍。

另据记述，章劲宇的肖像画《霜垫主人像》，是由唐云（1910—1993）绘制，黄宾虹点睛、钱瘦铁（1897—1967）补须，其他若张宗祥、范烟桥、吴朴、周瘦鸥、陈泊衡等皆题跋，极坛坫之丰。在王中秀（1940—2018）的《黄宾虹年谱》中，亦记录了在1948年，黄宾虹随同王伯尹、夏承焘到章氏家中参访厉鹗（1692—1752）、吴荣光（1773—1843）、冯登府（1783—1841）等人书画的情景。黄宾虹《钟馗图》即是两人交游的又一最重要物证。

所画中两诗皆收益《黄宾虹文集》的《宾虹诗草稿本》中，诗为题《为章劲宇题钟馗二首》。知道何故，首句“杼首”二字改回“周礼”。从诗意与画境看，或许“杼首”还是比“周礼”更加切中肯綮。在黄宾虹山水画中，少有大量的人物作为衬景者。

他所绘山中人物，或泛舟湖上，或溪山行旅，或牧童短笛，或抱琴郊游，或凉亭课读书，或昨夜草堂，或山间对谈，或渔樵解说，或观赏远眺……无论哪种情况，所写出人物往往寥寥数笔，不事图形，介于形似与近于之间，笔简而意绕，惟独《钟馗图》则不然。虽然此图亦可以山水视之，但所画里钟馗，造型古朴，神完意足。作者故意引人注目人物在所画中的中心方位，并以诗歌加以演绎，这是黄宾虹艺术生涯中少见的笔墨尝试。

在晚年的作品中，无论山水、花卉还是人物，或者书法，黄宾虹皆随心所欲，不拘形迹，反映其人所画（书）俱杨家的境界。《钟馗图》即是一典型相比较。饶有趣味的是，黄宾虹所绘钟馗的剩腮胡子，以焦墨图形，与周围的草木、山石融为一体，呈现出其一贯的绘画作风。

总体来说，从画风及笔法看，此图与黄宾虹晚年山水画风格并无二致，一以贯之地重现了黄宾虹晚年老辣、练达、高亢且日渐臻化境的画格。黄宾虹在《论东坡进文人墨戏画》中说道：“唯是低人韵士，绘画之事，不欲形如，泥于丹青，已俱笔意。有时淡墨挥扫，整整斜斜，传神象外，垫由胸中扣除，固已吐云梦之八九，而文章翰墨，形容所不下狱者，均一一可寄于毫楮。

”今读书黄宾虹《钟馗图》，于是以可见其“传神象外”的文人墨戏，实可与东坡居士后再行呼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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